黄少天激推 | 意难平张佳乐 | “祝我千沟万壑中回身,做这此间最上乘。”
 

【温情中心/澄情】Oracle-念

·第一次尝试新文风,点歌写文①,BGM《Oracle》

·全文8.7k字,码字时心情极差,慎入,ooc警告

·可能会有后续,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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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来。

他会来吗。

她不知。

即便是成了阶下囚,矜傲犹存,一身傲骨不允许她低下一直高昂的头颅同那些伪善的正派人士虚与委蛇,闭目听他们宣读着那可笑的判决,仿佛置身事外,事不关己。

“…温姑娘虽为温氏党羽,然其行事磊落,身为医师,救死扶伤,手上从未出过人命,射日之征后亦居于乱葬岗,不曾兴风作浪,残害人命;鬼将军虽为凶尸,杀人无数,然其所杀皆恶人,故,窃以为温情姐弟,罪不及死。”

这是哪位清奇的玄门修士,竟还为他们说话。

“含光君素为名门正道,切莫被那温氏余孽蒙蔽了双眼,难道您忘记了温狗…”

说话人拿捏的分寸恰到好处,止住不说,旁边有修士高声附和,那位含光君的话也淹没在嘈杂的声讨里了。

“…今有岐山温氏余孽温情、鬼将军温宁,作恶多端,为虎作伥,于玄正己卯年元月十五施以挫骨扬灰之刑,四大世家宗主亲见,一时辰后执行——”

衣袍上的烈焰太阳纹张扬而恣意地勾勒出她的气势,前来收押温情的那两名穿金星雪浪袍的修士均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进有她周身气场震慑,退有玄门百家众人目光炯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一时间进退两难。犹豫了一番这两名修士上前一步一人捉住她一只手腕——讽刺的是这两人的手竟还在颤抖——被她厌恶地甩开,拉着一旁低垂着头的弟弟快步向囚室的方向走去。

“我自己会走。”

“铛!”

一柄剑,横在了她和弟弟牵着的手上方,剑锋直指她的腰侧,只差一寸,便能将她刺个对穿。两人俱是一震,温情怒目道:“敛芳尊这是何意?”

金光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透着几分无可奈何:“温姑娘,这是家父与诸位宗主共同的决定,恕…”

“行了。您不必多说,反正我与阿宁也是将死之人,这么客气,恕我无福消受。”

温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定定地与之对视。

不愧是行事圆滑的敛芳尊,说话滴水不漏,仿佛他无辜得很当真是被迫无奈做下这些事情的。岐山的孟瑶什么样,如今的敛芳尊金光瑶就怎么样。

是本性如此,亦或是世事无情?

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他还是没有来。

金光瑶率先移开了目光,人往一旁跨了一步,剑却依然抵在她的腰侧:“请?”

温情静静地立了片刻,忽然回身抱住了温宁,紧紧地拥着他,仿佛要把他的轮廓他的气息全都描摹下来留驻在心中。温宁被姐姐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弄得不知所措,听她呐呐地说道:“…阿宁。”

“…姐姐。”

温情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曾经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少年如今已比她高了,在她眼里却依旧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是那双不变的忧郁而清澈的双眼。

“温姑娘姐弟感情真是好呢。”

金光瑶不知出于什么由衷地赞叹道,眼神却飘忽着望向远方,似艳羡,又似赞叹。

她嘁了一声道:“不劳您讲。”

温情更加用力地拥抱了一下弟弟,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时间仿佛停滞。

而后,分道扬镳。

 

 

他仍没有来。

下雪了。

花蕾似的雪,打着旋儿飘飘扬扬地飞落,无声地融入那一地银装素裹。天地灰蒙蒙一片,衣袍上的纹路也随之黯淡。

温情走在前,金光瑶不紧不慢地跟着。在他们的右后方,四个穿金星雪浪袍的修士站成四个方位羁押着温宁,长长的铁链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划痕。

元月十五,本该是合家欢乐的日子。

岐山那个家的印象早已随着不夜天城的覆灭而消散在了记忆中,虚情假意的家宴不过是过眼云烟,留存的是乱葬岗上的那个家,短短三个月的时光,却已深深留驻。

她原就对岐山无甚归属感,父母早亡,年仅十七的她双肩上多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走在背井离乡的道路上,孑然一身。

带领全族投奔了本家后也只做自己份内之事,谨从本心救死扶伤,至于本家嫡支那帮子人,自比为天目中无人兴风作浪无恶不作,她睁只眼闭只眼,不与之同流合污,顶多劝谏一两句,随他们去,只求自己这一支喜乐安康,足矣。

温情不信天命,不信神谕,嘴上说不信,心里也不信,彻头彻尾的不信,是以她极度鄙弃那些打着天命神谕旗号作恶多端的本家人。

温宁每晚都会在寝殿的一隅虔诚地跪下,点上三支清香,向天祈求着风调雨顺,祈求着族里有个好收成,祈求着平安无事,祈求着喜乐安康。

这时她便会走上前,掐灭香,然后把弟弟低声训斥一通。温宁不解:“姐姐,这是…”

“以后不许给我学那帮子乌烟瘴气的人信什么劳什子天命不天命,全是放屁。”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要是真有天命,我们何至于父母早亡走投无路?何至于沦落至此?何至于做这些违背初衷的事情?”

温宁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她只信自己。命运是自己走出来的。命不由天。

就像今天,定住了魏无羡带着温宁来金麟台,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温宁在来路上被她以银针封戾,有了这数层禁制,鬼将军便不会失控,整个请罪的过程便不会出任何差错;魏无羡也被她用银针定住,三天三夜动不了,等时效一过,风波早已平息,按照兰陵金氏的承诺,那家伙也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只是没有人再陪他每天一小吵每周一大吵,没有人再任劳任怨地给他当苦力买土豆买胡萝卜了。

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问道:你后悔吗。

不。

妙手温情的词典里,没有后悔二字。

 

 

他...是不来了么。

温情从未如此期待着一个人的出现,急切,强烈,近乎渴求的那种疯魔。

一如衣袍上鲜明夺目的红,炽热灼人。

也不知从何时起种下了情思,不经意间便生根发芽;也不是没有期盼过,心如揣着小鹿般扑通乱撞;也不是没有惊慌过,绞尽脑汁想将这苗头掐灭在萌芽之时。到头来却发现,所有的冷硬全是伪装,所有的借口全是逃避。

因为这份情早已深深地扎根在心底。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独自守着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面暗自为能见上一面哪怕只是回眸一眼而欢欣雀跃,一面又要提防亲近之人看出端倪。明明知道他孤身一人前来寻访的人不是她,是那个人,当那个人不在时,她也会自欺欺人地想,他是特地来看她的。

即便他和她中间,隔着血海深仇。

他应该对自己也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吧,即便每一次的相处只是并排坐在乱葬岗那两个圆圆的树墩上,看着夕晕一点一点地坠入天际线,看着云霞一点一点地被染红,沉默地等着那个人归来的身影。

他现在连见自己一面都不愿了么。

也罢,她终究也姓温,也是他最深痛恶绝的一条温狗,不是么?

“吼!”

不远处忽然炸开一声咆哮,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响彻云霄,将她从痴迷中猛然惊醒,扭头一看,右后方各种刀光剑影的气流乒乒乓乓撞出一道道绚丽的火花,场面极度混乱,夹杂着不知是谁的呼喝声,在大雪中断断续续传来:

“鬼将军发狂了——”

什么。

鬼将军...

鬼将军发狂了??!

“阿宁!”

温情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转头向右后方狂奔过去,一眼便看见那边的雪地上,站在最前方的是一排穿白色衣衫头戴卷云纹抹额的蓝家诸人,十八般乐器交织出一曲铮铮的旋律,筑起一道透明色的灵力屏障;紧跟在后面的是一众聂氏门生,黑金色衣衫与长刀更添几分肃杀,凌然刀意穿过灵力屏障向前砍去;金麟台的修士分散在后方,搭弓挽箭,一片混乱中部分金色的箭光竟巧合地撞上了聂蓝二家的攻防,将之威力大大削弱,烟尘弥漫,硝烟滚滚。

云梦江氏,竟无一人前来。

三大家族与其他玄门百家的门生也纷纷想到了这一点,清河聂氏方阵中有人喝道:“鬼将军发起狂来我们根本镇不住!!三尊何在?三毒圣手和云梦江氏之人为何还未前来??!”

姑苏蓝氏方阵中应道:“三尊一炷香前刚去点金阁议事!”

兰陵金氏方阵中一人哭丧着脸道:“从这里到点金阁御剑起码要一炷香时——”

“吼!”

他话音未落,先是一声极低的杂音,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响彻天际,一只干枯的手握成爪状,哧哧两声,穿过了最前方三名蓝家修士的身子,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微微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心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而后,软绵绵地垂下双臂,像烤肉串似的被串成一行,手中的乐器缓缓坠下,落地无声。

阿宁他,怎么会突然就发狂了?

怎么会…

怎么会!

明明...明明来路上已经提前为此做足了准备...

“啊!!!”

人群中迸出一声尖叫,蓝家诸人合力织就音网,聂氏门生齐心布设刀阵,力图以两家的秘法共同压制,然而他们哪里是狂暴状态的鬼将军的对手,只消三五回合,音网破碎,刀阵消散,两家修士皆遭了不同程度的反噬。蓝家诸人站在前方,受到的伤害更为严重,更有甚者七窍流血,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鬼将军穿心,洁白的雪地被映成了红霞般的血色。众人霎时乱成了一锅粥,张皇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现在...咳咳…不管怎么样…咳,都得…得派人去…去请三尊了…快!我们…尽力掩护…”

闻言,兰陵金氏方阵里一名斜背七弦琴腰别佩剑的修士与周围几人对视一眼,率先跳上佩剑,其余几人连忙跟上。一腾空,便成了目标,温宁机械地仰头,眼中凶光暴涨,跨着大步伸臂朝他们抓来,被其余修士拼死拦着,才得以开出一条血路撤离。但这些苦苦支撑的修士已经显得力不从心,奏乐的、使刀的、挽弓的,无一不双手颤抖。

强弩之末。

温情的身子抢在她大脑之前做出了反应,身上猛地爆发出一股劲,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尽力一扑,拦在双方中间,厉声喝道:“阿宁!”

温宁听得这声呼唤,迟钝了一下,下意识地一掌打来,她修为不算高,又尚未结丹,体内的丹液护不了自己周全,根本来不及闪躲,生生挨了这一掌,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阿...阿宁!是我!别…别再…”

细听,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带着哭腔和恳求。

四目相对,描摹出熟悉却模糊的面容,鲜血的味道中熟悉的感觉让他怔住了,他翻白的瞳仁咕噜噜地转了一圈,定格成清明,停止了攻击,缓缓地扭过头:

“…姐?”

她不顾伤口和体内暴走的丹液扑上去,紧紧地抱着他,胡乱以手为针开始封戾:“阿宁!快停下来!”

众修士着实被突然扑上来挡在中间的温情以及奇迹般安静下来退出狂暴状态的鬼将军给惊着了,呆愣了一瞬,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温狗!温狗是怎么逃过来的!”

“杀!”

“杀!”

被“温狗”二字激红了眼的修士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刀光剑影,杂音阵阵,杀气腾腾,温宁全身的戾气再次被激起,仰天长长咆哮一声,瞳仁飞速转动着,爆成了可怖的白色,一把推开死命拦在他前面的温情,嘶吼着迎战。温情被推倒在雪地上,寒意袭卷全身,体内的丹液纵横倒流,她一掌拍在穴位上勉强止住,挣扎着爬起:“阿宁!停…”

话音未落,修士前赴后继地涌来,丝毫不顾她,刀剑无情,一片兵荒马乱中她再一次被撞倒在地,恍惚间有人大喜喝道:“敛芳尊!是敛芳尊!”

“大哥二哥正在赶来,鬼将军交给我主攻,诸位抓紧时间疗伤补位!”

锋利的剑光划过,“轰”地一声凭空炸起一片尘埃,烟尘滚滚,紧接着又是第二剑,第三剑…温宁被这层出不穷诡异多变的减法折腾得狠,愤怒的咆哮声响彻云霄,在空荡荡的雪地上回荡,越来越轻,最后不甘地吼了一声,戛然而止。

紧随而来的,是金光瑶掷地有声的宣布:

“鬼将军已除!”

铺天盖地的黑暗,嘈杂声,打斗声,咆哮声,掩住了她那声绝望的哭喊:

“阿宁!!!!!!”

 

 

他不会来了。

温情倚着冰冷的木架,双手被铁链铐着缚于其上,低垂着头颅,双眼失去了神采,呆滞而又无神。

阿宁不在了。

背井离乡的她又孑然一身了。

“…在四大世家家主监督下,即刻执行!”

金光瑶宣布完这一声后,亲自来到刑柱前。

刑柱上被束缚的那个人毫无反应。

这是意料之内,昔日的妙手回春恐怕从此不复存在,再高明的医者,终究是要陨落了。

可惜了。

叹惋归叹惋,该做事的时候他还是有分寸的。待他仰头向上看去时,不由得愣了一愣。

温情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一般失去了生机,曾经亮得吓人的双眸中蔓延的只有死气,他的脚步声没有刻意放轻,她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温姑娘。”

她低垂着头。

见她不理,金光瑶又唤了声:“温姑娘?”

她仍是不理。

金光瑶只当她是深受打击,微微叹息一声道:“温姑娘一生救死扶伤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大约是天命弄人吧。”

加了层层禁制的生锈的铁链哗啦啦的抖动起来,她嗤了一声:“天命?屁!”

“敛芳尊,这就是温若寒教给你的本事?”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扬手燃起一簇灵火:“这是四大世家家主共同商议的决定,也将在众家主的监督下执——”

“慢着!”

金光瑶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哦?”

“四大世家?”

她看了看不远处立着的三个身影,扯出一个冷冷的笑。

金光善,蓝曦臣,聂明玦。

“方才围剿阿宁时,怎不见——云梦江氏?江…宗主怎还没来?”

金光瑶的反应自然无懈可击:“原来温姑娘对世间尚存留恋?借江宗主因故来迟拖延时间?”

温情双目圆睁,几欲喷火:“因故?是——”

“不妨告诉温姑娘,江宗主与门生在途中遇袭,被大批走尸缠住,是否是夷陵老祖做的,尚不得而知——兰陵金氏已经派人手去了,如果顺利的话,一炷香内就会来了。若是赶不回来,有父亲、大哥和二哥监督,自是做不了假。”

“而现在——”

他笑了一下,干脆利落地扬手,灵火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木架,轰地一下,卷起三尺高的火舌:

“再见了。”

 

 

他...真的不来了。

是鹅毛大小的雪,伴随着呼啸而来的寒风一片一片扑在脸上,刺骨的寒冷沁入肌肤,凛冽的风刀子似的刮得脸生疼。

灵火自下而上蔓延,灼人的热度和极端的寒冷,冰火两重天的考验撕扯着她,而她却像个提线木偶般,毫无知觉。

内心早已一片死灰,双眼空洞地望向远方。

早点解脱吧。

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木架上燃烧的可不是普通的火,而是灵火,烧起来仿佛拿捏好了分寸,她越是盼着快些解脱,灵火烧得越是慢条斯理,偏要和她对着干似的,一点一点地折磨着她。

冰凉的雪水化开,淌下无端的苦涩。

难道…真的是天命?

温情望向了天空。灰沉沉的天幕瘀积着大片大片厚实的云层,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云层后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身影,牢牢地把控着尘世间的一切。

阿宁发狂,误杀金子轩;

她定住魏无羡,封住阿宁的戾气,按要求前来请罪;

兰陵金氏与其他家主决定将他们姐弟挫骨扬灰,云梦江氏被走尸拖住缺席,含光君罕见为他们辩护;

三尊返回点金阁后,阿宁突然再次发狂;

三大世家联手压制不住,尤其是姑苏蓝氏和清河聂氏,伤亡惨重;

阿宁因自己呼唤短暂清醒后,又一次狂暴,然后被先一步赶来的金光瑶灭杀;

然后…

是巧合,还是天命?

温情忽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茫然,无措,不甘,崩溃,一切似乎回到了父母双双去世真正成为孤女的那一天。

乱葬岗上的族人该怎么办;

魏无羡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该怎么办;

刚刚痛失丈夫的江厌离该怎么办;

面对四方压力的他该怎么办;

还有…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老天,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想法刚浮现时她也吓了一跳:老天,我怎么和那帮子乌合之众一样遇上丁点事动辄烧香祭天请示神谕?

可是眼下...

火势已将她肚腹以下的身形完全吞没,灵魂深处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温情觉得自己现在还有精力走神思考别的问题简直是奇迹。

准确的来说,是一股充斥着不甘的冲劲。

这世间还有太多她没来得及解决的却相信自己能够解决的事情,而现在,她却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无从反抗。

连他也不来了。

还有许多人信誓旦旦地说,看吧,温狗的下场就该如此,这是天命。

天命。

遥远的天空中仿佛传来一个声音,问,你后悔吗。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老天,请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咣!”

江澄挥剑击倒了身侧嗷嗷乱吼的走尸,纵身一跃,一鞭子又抽飞了拦在前面的一排,这时有门生御剑飞来:“宗主!兰陵金氏的支援来了!”

一行金灿灿的剑阵徐徐降落,领队人抱拳:“见过江宗主!敛芳尊特遣我等前来助拳!”

他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看向自家门生:“战况如何?”

“禀宗主,局面已基本得到控制。”

“这里交给你们,劳烦兰陵金氏诸位,本宗主先行一步。”说完便收了紫电,御三毒离开,果真干脆利落不带一丝云彩,兰陵金氏的领队人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虚汗,陪笑道:“哪里哪里,江宗主辛苦。”

近了...

近了...

江澄不断提速,提速,提速,三毒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疾行的紫芒,掠过天际。身侧疾速翻滚的气流卷起的雪纷纷往他身上招呼,他却不管,一心往金麟台方向全速冲去。

曾经,他和她,是两条完全平行的直线,偶然的交错,也不过是那次清谈会上不冷不热的一瞥。

她是来找弟弟的,他则是来把满嘴胡言迷路的魏无羡逮回去的。

接着,江氏灭门。

他为了掩护魏无羡以身为饵被化了丹,醒来后莫名其妙发现自己在温氏的监察寮里,失去理智后被一掌拍晕,再醒来就听到能够修复金丹的消息。个中曲折,据他那位十分不靠谱的师兄所云,温家姐弟助他们颇多:他们悄悄折回莲花坞弄出动静帮忙掩盖掉的是他们,找到父母遗物并归还原主的是他们,收容他们俩不被发现的也是他们。

“…所以你…我们欠了他们老大个人情了,唉。”

他只当不信,冷哼一声道:“自作多情,胡扯吧你。你看看那个温情的态度。”

让自己不爽到了极点,憋屈得很。

魏无羡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然后,魏无羡闯点金阁,救下一脉温氏修士,叛逃。

他上乱葬岗的时候浑身都是戾气,看到躺在血阵中的温宁时终于忍不住爆发,是真的想一剑斩了那未成型的凶尸解决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魏无羡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旁边一个人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让他的剑锋微微一顿。

温情。手无寸铁的温情,拦在一柄削铁如泥的仙剑前,发丝凌乱,眸中带着少见的惊恐。

直到魏无羡吼他,他才回过神来。

再是他们轰动无比的那一架。

架是打了,狠话是撂下了,但他依旧会时不时地掩了行踪上乱葬岗来转几圈,就像那家伙也会悄悄地沿水路来莲花坞,别以为他不知道。

很不巧,每次江澄过去的时候,魏无羡不是把自己关在伏魔洞里闭关就是下山去了,只有一个温情在简陋的药园里挑挑拣拣,一个温宁在草棚里笨拙地做木工,一个老婆婆在草棚里歇着,半山腰的树林里一群汉子垦荒耕种忙得热火朝天,还有一个四岁小儿举着根狗尾巴草满山乱跑。

温宁最先看到他,战战兢兢不知道该说什么,温情疑惑他为什么突然停了,一转头,一愣:“...江宗主?”

“魏无羡死哪去了?”

他的语气不算好,温宁又磕吧起来了,被他姐推回草棚继续干活儿,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双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光芒,转瞬即逝:“真不巧,他下山了。”

“我等他。”

她背着药篓,走出药园,指了指两个圆圆的树墩,正对着上山的那条路,一边蹲在一旁寻找药草一边自嘲似的说:“我们这儿要什么缺什么,江宗主不计较的话…可以在这里将就一下。”

他嫌弃无比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摆设,最后还是选择去树墩那边坐着歇息。忙活完的温情顺势坐到了另一个树墩上,坐下后才发觉了什么,呼地一下挪开身子,坐得离他远远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还是他先打破了僵局:“他怎么还不滚回来。”

温情下意识地答道:“估计又把萝卜买成了土豆。”

然后是无边的沉默。

他借着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身边的人,绯红色的衣袍上沾上了尘埃,仪容憔悴了许多,一连串的变故给她留下了太多斑斑驳驳的痕迹。

天色渐晚。

一来二去,就这样默默地并排坐着等那个人回来,然后,把空间留给久别的兄弟,她转身,默默离开。

两条不再平行的线,羁绊越来越深。等他终于明了时,才发觉自己早已漏走了太多机会,一次次地转身,一次次地错过,一次次地留下无法挽回的遗憾。

这一次,不能再错过了,他这样告诫着自己,三毒载着他从高空中降下,直奔刑场,剑柄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雪痕,闪烁着幽幽紫光。

他一眼看到了聂明玦,然后是蓝曦臣和金光善父子,和他们右边那熊熊燃烧的木架。他绕到木架右边,只见木架上用链条束缚着一个绯衣人,披头散发,脑袋死气沉沉地歪向一边,火势已经淹没了半个人影。

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他来了。

已经被烧迷糊的温情五感严重下降,三感已被完全封闭,耳不能听,鼻不能闻,口不能言,当浑浊的视线中刹那亮起一道紫芒时,她没由来生了力气,奋力偏头,眼帘中映出一个模糊的紫色身影。

是他。他来了。

他是来救自己的么

她喃喃道:“...江澄。”

他的唇在一张一翕,她极力瞪大了双眸,辨认他的口型。

他抬了抬手,手中有灵光一闪而过,他说,我来了,我带你走。

那是一个禁制。

灵火已经燃烧到了丹田,肆无忌惮地摧毁,她已经撑不住了,摇摇欲坠。

阳寿已尽,可以归矣,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呼唤道。

归去吧。

可偏偏这个时候,偏偏在她已经放弃的时候,他来了。

他是来救她的。

巨大的喜悦席卷全身,紧接着又被悲哀吞噬的一干二净。

老天,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太晚了。如果没有那波走尸的阻拦,是否...

没有如果。因为这就是天命,无法更改的天命。

这样一想,她反倒释然了。

原来如此。

 

 

江澄扬起了手,手中的那团禁制蓄势待发,即将脱手而出的那一刹那,木架上的人儿拼尽全力摇晃了一下,他一愣,听她手臂上的锁链哗哗作响,嘴唇一张一翕。

她在说,不要。

他狠狠地皱了皱眉,正准备下手,木架上又是咣的一声,金光瑶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江宗主?”

藏不住了。

这个傻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该死,要是没有那波走尸就好了。

江澄在心底咒骂了几句,大步走出去:“江某来迟,不…”

“这走尸也来的奇怪,谁知是不是夷陵老祖还有那些温狗在…”金光善打断了他,犹自说着,瞥见江澄越来越差的脸色,讪讪地止住了话头,聂明玦不悦地皱眉,金光瑶自然接过了话:“既然诸位家主齐聚,那便开始了。”

五人一起走到了木架前,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江澄走在最后,下意识地一仰头。

她在说,你看,没必要了。

没必要。

他不管不顾冒着极大的风险来救她,这个蠢女人竟然跟他说,没必要了。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突然一拳砸在旁边被雪覆盖的树上,树哗啦啦地颤抖,雪簌簌地抖落,蓝曦臣道:“…江宗主这是?”

江澄不应,死死地盯着木架,木架下方的金光瑶手中又施展出了一团更鲜艳的灵火,蓄积能量。

她也看到了这团火,眼眶不知是被灼红了还是如何,却笑着说,真的,没必要了。

 

 

温情已经烧成了火人。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灵魂,仿佛都是火铸就的,火舌乱舞,狰狞可怖。

意识一点一点地涣散,她知道,快要结束了。

所以,没必要了。

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鼻头一酸,眼眶一红,竟是费了极大的力气向下方的江澄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她欠他太多,终究是还不清了。

是时候去陪父母和阿宁了。

 

 

“轰!”

赤红的火球划过一记精准的弧线,砸在摇摇欲坠的木架上,火势窜起几丈高,转眼便吞没了渺小的人儿,又是轰地一声响,温情的面庞闪现了一下,转瞬即逝,连着身后的木架的束缚她的铁链一道化作灰烬,伴随着雪片洋洋洒洒地落下。

江澄怔怔地立着,怔怔地伸着手,怔怔地望着火花四溅的木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挽留,而她,像火花,发出最耀眼的光芒,照亮了阴沉沉的云空。 

她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这是温情灵魂离体前比出的最后一个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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